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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现代人,在语言的抚慰和麻痹下,“没心没肺”地快乐生活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17级小张同学来信:
 
受到电影《降临》的启发,我猜测,如果有一种高级方式,使人类不受时间限制,可以瞬间表达宏大的概念,人类的智力会得到大幅度的开发。
 
我又了解到到《维摩诘经》中写香积佛国的景象,讲佛法不用文字,也不用嘴说,也不用经本,修法就用鼻观,闻香味就可以悟道。这一交流方式和七脚外星人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瞬间交流”看似科幻,但是可能是我们对现存对语言限制的反思。突破这种语言限制,我们就可以超越时间。
 
我的想法好像有点奇幻,请老师批评。

 
小张同学谈的是语言的局限。语言有哪些局限?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一)语言的偏见
 
1.词的偏见
 
语言确实能反映所指对象的特征,但是稍不留意就让人们只能注意到词语所表现出来的事物某一方面的特征,而忽视了事物其他方面的特征。
 
也许被忽视的特征还是一些很重要的特征。
 
这样一来,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就会为语言所束缚,就无法多角度多侧面地通过词语来认识事物。

 
卡夫卡对此说得很透彻:
 
“我有时只是生活在一个小小的词语里, 一个词语的元音里——在一瞬间丢失了我无用的脑袋。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就是我的鱼一般的感觉的开始和结束。”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更激烈地指出:
 
“我们真正的经验是完全不说话的。它们即使想要说,也不能够传达自己,因为它们缺乏语词……语言似乎只是为通俗的、中庸的、可传达的东西而发明的,说话人已经用语言使自己平庸化”
 
尼采悟到的,是中国古代语言哲学的高度智慧:“道可道非常道”(老子);“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庄子)。
 
词的概括使人成为一个单向度生物,在伶俐的“观点”中轻易地疏离了真实的感受。

 
2.线性的偏见
 
人的体验和感悟往往是不可言说的。
 
语言的概括一方面帮助人类提升和“锐化”自己的认识,形成具有演绎力的思维框架;
 
另一方面在语言的概括中又因抽象的需要而舍去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以非线性的方式存在,往往比语言的抽象更真实,更丰富,更有领会的深度。

 
显然,尽管人的语言在线性铺陈中利用组合的松紧构造了复杂的结构,但它还是难以真实还原人的感受和体验。它甚至会曲解和遮蔽人的感受。
 
线性的组合虽然能够显示出符号的相互关系和价值,帮助人类分析事象,但仅有分析是不够的,人类对现实的认识更需要综合。
 
而语言形式存在的本身又是要破解综合的,这就是人的语言悖论。

 
(二)语言的出路
 
语言的出路在哪里?此时我们只能有两条路——
 
1.语言的超越
 
出路之一是在语言形式本身实现超越性的综合。
 
中文从一开始就做了各种尝试。
 
我们看中文不同于西方语言的各种特点,都是为形式的超越做准备的。
 
读中文的时候,人们会进入一种“准备中”的状态,即随时准备超越迹化的语言形式,进入语境联想。
 
也就是说,中文理解需要主体意识的积极的参与。


2.离开语言
 
出路之二是离开语言。这又是一个语言的悖论。
 
离开语言,有没有更好的认知方式?
 
语言认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条件。我们只能说,在语言认识的同时,我们还需要非语言的认识。
 
尤其在语言认识非常强势的时候,我们更需要形象的认识,直觉的认识,静默的认识。

 
曾经有同学告诉我:

有一次,去看了一场辩论会,回来的路上却眼眶润湿。那些在辩台上面红耳赤、声嘶力竭的辩手,分明是生活中每个人心中的小人。

我们尝试各种方法,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却发现别人也恰恰在做同样的事情。

这种感觉,不是百年孤独,而是千年孤独,万年孤独。从人类产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做这种努力。
 
现在我们可以理解诗人顾城说的:
 
在最绝望的时候我放弃了对别人说话的企图。因为我说话的时候,别人赞成的,并不是我;别人不赞成的,也只是他们想像的我。

 
今天,我们已经习惯了语言生活。
 
只有在音乐响起的一刹那,只有在我们突然面对一个静谧幽深的大自然,我们才会蓦然涌起无名的情感,搅动内心深处的波澜,发现自己难以承受的孤独和脆弱。
 
此时我们只想回到语言世界,回过神来,在符号的抚慰和麻痹下,“没心没肺”地快乐生活。

 
鲁迅说过: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在语言的喧嚣中,静默让人回归本质,给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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